毕业的季节

参加儿子的高中毕业典礼，毕业学子们身着黑色飘逸毕业长袍，头戴气派方形毕业帽，一排排地在台下急切等候，好像在等待去瞻仰得道高僧祈求赐福。被叫到名字，才在满场的注目中登上舞台，走到台中央，从当职的老师手里接过毕业证书。这个在台上走的过程，是伴随着主持老师像唱报花名似的报出学生所得的奖项成就，比如平均80分，90分或是年级头名都是不同荣誉，还有音乐，艺术和体育等各个专项证书，各类奖学金和荣誉获得者奖，最后再报出去哪个大学，什么专业。获奖多的孩子，从台边走到台中就可以放慢脚步，如数家珍，悠然自得地接受同学和家长们的艳羡和赞许，那个毕业证书的头衔就没有被提及。但偶尔也会有几个孩子，似乎什么头衔都没有，大学都不去上，那么主持老师就简简单单地念出：安大略省高中毕业证书。那个在台上的孩子就极其艰难地走过那漫长的十几个沉重脚步，就连在台下观礼的家长们都有些不忍。似乎这个毕业典礼，并不是要颁发什么毕业证书，而是要给获得奖项的学生提供一个炫耀成就和光明名校前程的一个机。

当然，毕业典礼的最后一个不可或缺，最惊心动魄的一幕，是漫天飞舞的毕业方帽，犹如少年少女们曾经的烦恼，疲惫，彷徨，一切都随之而去。

这是一个毕业的季节，就像春末夏初的自然景观，枝繁叶茂，夏花比春花更娇艳更灿烂，空中弥漫着生长的气息，青春的味道。花季的少年少女们，在紧张准备最后的期末考试的同时，精心准备着给老师的毕业礼物，在同学毕业留言簿上书写理想和祝福，少女如新娘试穿嫁衣一般挑选炫耀青春靓丽的毕业舞会晚礼服，可能第一次西装笔挺的少年羞涩地向盛装少女馈赠鲜花花环。大大小小的晚礼服和西服店，平日门可罗雀，犹如被冷落的交易花们，此时都在大张旗鼓地打折促销来吸引毕业生，正在迎接拥抱一个热热闹闹的销售花季，寻回曾经的辉煌岁月。

自己在国内的高中毕业是伴随着紧张高考后的轻松。曾经在初春的阳光明媚的青草地上感慨许愿，高考后一定要就这么躺在阳光里，静静地呼吸，无求无欲，尽情享用无所事事的奢侈。高考放榜后，如愿以偿地考进自己中意的大学，欢呼雀跃，尽在不言中。而如今的九零后考生就更加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地宣泄他们的解脱，许多孩子在高考后举行了有预谋有规模的撕书胜典，白花花如雪片般的书的碎片迎风漫天而舞，似乎从此，这书上的知识再不必被问津，一个书的末日已经来临，一切在毕业中都已戛然而止。

毕，完毕；业，学业。是不是学习就真的完毕了呢？

古时的儒生似乎没有毕业一说，孔子的学生都是终身相随。“学而时习之。”学无止境，人一生都要不断学习。可以出师的就只有手艺人，在学师傅的手艺到了一个程度就可以自己开个小摊店，独当一面了。或者有仙山修道之人，有一天被师父叫来吩咐：”天有大难，你学有所成，可以下山济世去了。“ 比如姜子牙下山辅佐周文王一样。那么这个学业终结，就有些被动。《论语》中的”学而优则仕“，其本意是在学习之余要多实践，不过被后人误解了，倒是符合科举制流行后的知识分子对待学业的姿态，学习直到高中为官。”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说的正是这个一朝及第的欣喜若狂，唐人孟郊似乎以为及第为仕就一切功成名就，一了百了了。

不过究其实，毕业，只不过是一个阶段暂告完结，而另一个阶段却已经开始，谈不上是真的完结。这世上也本没有什么是完全终结的事，只不过是一些相对的中间点，好像一篇文章的一个个自然段落一样。毕业的季节，恰值春末夏初，而不是在秋收之际，虽然这不过是农耕历史保留下来的一个习俗，想想却是极有寓意。夏天，是万物生长的季节，不是从无到有的刚刚发芽的春天，而是有了春天的积攒酝酿，而可以有自信有底气地在阳光雨露中铺天盖地生长的季节。毕业生储备了基础知识，好像农人吃完一个营养丰富的早餐，心满意足地擦擦嘴，迎接一天的劳作。或者进大学做更深入更专门的学习，或者直接步入工作岗位，对许多高中毕业生来说，他们马上还要面临的是远离父母，步入成年，开始独立的生活。犹如雏鸟离巢，稚嫩的翅膀，需要在风雨中磨练坚强。

做完高中最后一门期末考试，脱下毕业典礼的毕业长袍，向天上用力抛出毕业方帽，以至于再无法找到哪顶是自己的，在加国长大的儿子，虽然没有像国内的九零后一样仇恨肆意地撕书，却开始了此起彼伏的派对狂欢。恰好刚刚考取驾照的少年，就犹如喜获一匹西域汗血宝马，眼中的平常城市都变成了辽阔草原，每日逍遥驰骋，和父母日难谋面。

无奈之余，我也释然。我的少年，经历了紧张的毕业季苦读和大学申请筹备，确实该短暂轻松一下，因为一切并未完结，下一个陌生而忙碌的大学生涯即将开始。好好享用夏天的惬意悠闲吧，不必得意你所取得的成就，也不必执着你某个未成功的遗憾，高中毕业只是你人生一个阶段的暂止，是另一个精彩挑战的开始，等待着你的是离开生长十八年的家的熟悉和温暖，去投入一个陌生崭新的天地，开始成熟独立的既有阳光也有风雨的，你自己的人生。

（文/叔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