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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那些事 — 渥太华早期移民回忆录

作者:李再思

時光倒流返回上世紀的一九七二年六月的一個晚上,我們一家六口乘搭飛機由香港移民來到渥太華。三姑丈、三姑媽、表哥和表姐都來接我們,大家都好高興,一行人就驅車回家了。姑丈姑媽家的屋子是舊式的 ,除了本來的三層,還有一層閣樓,加上姑父又預先把客廳一分為二改裝過。他們一家四口,我們一家六口,就勉勉强强暫時住下來,準備待爸媽有工作,有收入之後,我們就搬走,畢竟,我們要有自己的家。

姑父及姑媽都是替同鄉的親戚打工,他們都是開唐人餐館或經營外賣店的。姑父在四十年代已來到渥太華,其實,那幾十年,甚至直到我們來到渥太華之時,此地的中國人在這方面都沒有什麽大改變,大多數中國移民還是在洗衣館或唐人餐館做事或經營外賣店,能够打入別的行業只是很少數。我的二表姐和堂姐在銀行工作,就算是很有本事了。在我們來渥太華之前,姑丈已替爸媽找定工作,也是替他的同鄉打工,所以,在到埗之後的星期一,爸媽都要開始工作了。那年代,我父母都正在四+多歲的壯年,我是大姐,最小的妺妺才八歲,我們都知道,我們不是有錢人 (註:以前的移民沒有錢帶來,都是從新開始生活),生活是艱苦的,所以,我們幾姐弟都很乖,不像其他的小孩子的吵鬧,令父母難做。其實,當年能够移民來加拿大,並不代表生活得到改善,只是由一個地方移居去另一個地方而己。

當年,渥太華是一個安靜的小城,空氣清新,民風純樸,不像北美洲其他的大城市。這裏沒有地鐵,路上只有巴士和市民的私家車在行駛。那個年代,渥太華的人口也不多,中國人很少,主要是說台山話的华僑和我們同時期由香港移民來的,都是說廣東話,還有一班由東南亞、台灣和香港來的亞裔留学生,似乎未見有很多大陸(國內)來的移民。那年代差不多沒有小留学生,來留学的都是讀大学或大專,有些留学生會先讀中学第十二和十三班才升讀大学。永遠的,能够來留学的都是富有的家庭子女,因為除了家人供給生活費之外,留学生的学費也比本地学生貴一倍。渥太華大学(OU)是歷史悠久的本城大学,那年,加爾頓大学(CU)仍算是新校 (我不知它何時開始),亞岡昆学院(AC)也很新,而且只有正统的学科可讀,它的正校舍在城西的Woodroffe ,科技工程学系的校舍却在城東的 Lees Ave.

因為我們來到就居住在西區,以後買了屋也是居住在城西,幾姐弟長大成人,成家立室,也是住在城西,所以,我們比較少去城東。我來到的那年,所謂唐人街,即 Somerset-West,雜貨舖只有 [新安] (註:現在的<東方魅力>地址),斜路上的 [合興] 還是過了幾年之後才有 。有間老字號 [上海酒樓],過多幾年之後,才有[楊子江] 和 [龍华] 酒樓出現。老字號的 [國泰酒樓]在市中心,[樂其其](Lucky Key)、[新樂樓](譚氏家族)、[金殿] 等等都在城西,城東 Montreal Road 尾有間 [Wing’s外賣]和[龍園] (我父母來到的第一份工就在這两間做),城南有間 [北京大酒樓] (方氏家族),即現在 Merivale Road 轉入 Costco 的地点,當年那一帶仍是未開發的地段,[北京大酒樓] 是獨立一間中國式建築物立於此處,因為它够大和有很多泊車位,當年有很多华人婚嫁都在這間酒樓舉行。至於其他的中國餐館、酒樓、和多元化的商業,也都是在一九八零年之後才陸續在唐人街和城中各處出現。另一方面,有很多老字號唐人餐館、酒樓或外賣店却要停業,因為這些老字號多數是家族經營,老一輩要退休了,而他們的第二代都是在此地長大受教育,可以打入其他行業或成為專業人士,不會承繼做餐館業。

由於我很年少就來到渥太華,很少接觸华社,而且當時只有 [洪門民治黨/中华會館]這個主要是[餐館人]的社團。差不多要到一九八零年之後,中國移民成幾何級由各地來到,包括中國、香港、台灣和解放後的越南,各式社團才陸續成立。

當年,因為 “唐人街”只有一、两間雜貨舖,中國人想買唐人伙食都去這間店舖買,變成獨市生意,當時它的老闆着實賺了很多錢。那年代,多倫多也只有東區和中區唐人街,其他在外圍的中國商場都未有,滿地可的唐人街似乎幾十年來沒有大變化,當時的渥京华人不是常常去多倫多或滿地可買唐貨。未有 highway 416,駕車去多倫多仍然是行 highway 17 或 417轉401,要五、六小時車程,回程就盡量買唐貨,塞滿車,廣東話/台山話叫 [上倉]。如果是搭灰狗長途巴士,就不能買太多東西,因為不能拿着太重的行李。

我們來到渥京的最初幾年,所有零售店舖和商場,週日(星期一至四)在傍晚五、六時就關門,星期五和六就是八、九時關門,星期日不營業。每天五時之後,人人回家,街上很寂靜。我記得,店舖可以一星期七天營業是在一九八二年之後。

三姑丈在我們來到渥京之前已替爸媽找定工作,在我們到埗之後的星期一,爸媽就開始返工了。他們都不懂說英文,當然是在唐人餐館的厨房做工。那是在 Montreal Road [Wing’s 外賣] [龍園]酒樓,當時,三姑丈在 [龍園] 做厨師,三姑媽在 [Wing’s]包春卷。两間都是三姑丈的同鄉兄弟(姓譚)所擁有。順理成章,我爸跟三姑丈在[龍園]学做厨師,後來才正式做厨師。我媽在[Wing’s]做雜工。不過,爸媽都沒有在這两間餐館做得很長久,半年之後,我媽轉去 [Lucky Key](樂其其) 做洗碗碟,做了一個時期,就轉去另一間西人餐館做。我爸在 [龍園] 做了两、三年才轉去 Carling [新樂樓]做,一直做到六十五歲退休。[新樂樓]是老字號,譚氏家族是老华僑,雖然這間餐館現已易主,但譚氏家族全部人都仍在渥京 。

一九七二年的六月,学校開始放暑假,孩子們不用上学,我們也未去学校報名讀書。表哥也在放暑假,所以,我們四姐弟都是和表哥一齊吃飯。飯菜並不豐富,因為我們都不會做飯,而且,那些肉和雞脚都是大人們從餐館拿回來的,若他們不拿,就會拋棄在垃圾中,很多時,做厨房的工人都會拿回家去,免得浪費。那時,我們吃得最多的是蠔油雞脚和豬骨煲湯。有時候回憶起以前的事,會覺得有点淒涼,因為我們那時天天都在吃 [垃圾] 嘛。

在如此苦况下,過了差不多两個月,事情有了轉機。這一切都得感謝我們的同鄉堂伯父的老父 (註:我們是葉氏,堂伯父在很年青的時候就來到渥京,讀完第十三班就考入政府部门做文職,直到法文成為法定語文之後,政府很多文職都要懂双語,他不懂法文,便辭工,後來開了間外賣店)。我們稱堂伯的老父做 [五伯公],當年,這位老人已有七十歲了,仍很壯健,他來加拿大已有幾十年,是很早期的移民。他熟識加拿大的社會民生,英語流利,像其他的公民一樣,在六+五歲時退休,可以每月領取老人金。由於他有時間及熟識周圍的環境,不多久,他就在附近替我們找到一個適合的柏文(公寓)。它位於威靈頓大街,是幢只有两層的舊樓樓上,這個柏文有两個睡房、客廳、厨房、廁所及一個沒有暖氣的凍房,可作貯物房。我們幾姐弟那時年紀小,這柏文够我們住了。柏文的租金是每月一百二十元,包括水電及爐頭雪柜。那年代,像我爸一樣在唐人餐館廚房工作的男人,平均工資是每星期八十元至一百二十元,洗盤碗及做雜工的女人,工資更低,每星期只有六十元至八十元。唐人餐館是一星期工作六天。

在住下來之後,才發覺這段街及前後街的附近都屬於 [貧民區],是低下收入家庭的住宅區。那年代,民風仍然純樸,打架、搶劫之類的事很少發生,所以,我們住在這個柏文,仍算安全。我們在這個柏文住了差不多有三年,在儲到足够的首期款項,才以分期付款方式買了間有三個睡房的普通獨立房屋。

我們住的柏文對面,是間老华僑開的洗衣店,他就是 何連長先生 (已故),講台山話。洗衣店是前舖後居,有二樓和旁边可泊幾輛車的停車處。當時,在渥京,中國人開的洗衣店,似乎只剩這一間,應是渥京最後一間家庭式的中國人洗衣店。何連長先生很健談,我媽媽知道住在對面的何先生夫婦是同聲同氣說台山話的中國人,就主動去串门子,我有時都跟着去,聽聽何先生講以前的事。他在很年青的時候就來到渥京,一生都是做洗衣行業。有次,他說,他初來時,要拿着個布袋上门收污穢衣服回來洗,去到人家處,门沒鎖,有人在屋內叫他推门入去,他入到去,才見到有两個人正在床上做愛,人家指指床下,他就爬到床低下拿出那些髒衣服出來,放在布袋中才離開。何先生雖然是很年青就來到渥京,是在 [排华條例]之前來到,後來,他返鄉幾次,娶了妻子,生了共四個女兒。終於,[排华條例]解除,何先生就立即申請妻子和四個女兒來。 那時,渥京未有民航飛機場,何先生說,妻子和四個女兒是先乘搭大船到西岸,然後乘搭火車由西岸來到渥京,他去火車站接妻女那天 (註:以前的火車站就是現在的city center),渥京的各界新聞記者都來到火車站影相做訪問,成為本地頭條新聞。因為西人都認為中國人都是重男輕女的,何先生居然把四個女兒都申請來了!當時成為隹話。何先生是好人,後來,何先生夫婦連續生了三個兒子。過了很多年之後,他把洗衣店結束,同時把住屋賣了,那一批舊式洗衣工具捐了給國家博物舘做陳設。結束洗衣店之後,因為他有女婿做餐館行業,他們就在 Merivale Road 上開了間 [Lin Ho Garden] 的中式餐館,不過,這間餐館只做了很短的時期就關了。

一九七二年的九月份,我們幾姐弟都報名入学讀書。由於我在香港時已開始讀英文中学,算做已略懂得英文,所以,我就順理成章,入讀與居住地址同區的中学,這間叫做 Fisher Park High School 的中学 ,中学是由第九班至第十三班。這間学校在當年已算是歴史悠久的中学,所以,校舍到現在,應該差不多有一百年歷史了。雖然是在同一區,但我每天要步行半小時才到学校。那時,中学沒有校車接送学生,其實,我也可以乘搭公共巴士,但我認為買了票只乘搭三個站,很不化算,還是省下吧。

三個弟妹在香港讀的是中文小学,剛剛來到,不懂人家說什麼,所以,他們不能入讀區內的正規小学。那時,好像只有一間小学有ESL (英文是第二語言) 班,叫 Garson (加遜小学),這間小学在市中心範圍。當時,差不多所有讀小学的新移民小孩子都是在這間学校讀書,因為有ESL班,由第一班至第八班。校方沒有校車接載區外的学生,他們要自己乘搭巴士返学校和回家,校方派發車票給他們,不用自己買。當年,還未見有全家人的家庭由中國大陸移民來此,但有幾個家庭由香港移民來,這些家庭都有小孩子在這間小学讀書,於是,弟妹們居然結識到幾個同年紀的香港來的小朋友。小孩子学語言最快,不到一年,他們就能適應和融入此地的英語環境了。可惜這班小孩子還未学到一点中國文字和思想文化就移居在此,從小在這裏讀書,到長大成人,早已變成[加拿大人]了。我好慶幸我学懂了中文字才移民到這個英語國家。中國人無論移民去那處,移民就是[落地生根],三代之後,這個家庭的後成員都會被同化,再沒有中國的思想文化了。

當年,沒有小留学生,來留学的都是讀大学、大專学院,有些來到先讀第十二、十三班之後,才升讀大学,因為,第十二、十三班等於香港的大学預科班。一九七二年,我入讀這間 Fisher Park 中学的時候,除了我自己,全校幾百学生,常常見到的只有四個中國人,有一位男同学和一位女同学,他們都只會說英語,所以,我沒有和他們打交道。有位姓陳的女同学,年紀比我大些,她和家人比我們早一些來到渥京。陳同学懂說廣東話,於是,我們就成為朋友。後來,她讀完中学之後,就嫁了去東岸的哈利弗市,一樣是開唐人餐館。而她的娘家人都仍在渥京。最後要說的中國同学是桃麗絲陳,她算是那時的唯一小留学生,由香港來,家庭非常富有。當然,無論在那一個年代,能够來留学的,必是富人的子女。她告訴我,她有六個兄姐,她是老么,媽媽已逝,爸爸很忙,於是,把她送來渥京留学,她有两個哥哥曾經在渥京的加爾頓大学讀書。因為她年紀小,要有此地的監護人,這個監護人就是開洗衣店的何先生,原來,桃麗絲陳的一個哥哥和何先生的其中一個兒子是大学同学。那時,桃麗絲陳的哥哥已離開渥京,所以,她一個人在市中心租住一個柏文,不是住在監護人的家。因為何先生住在我們這一區,所以,桃麗絲陳就入這間中学讀書。她只在渥京一年就離開了,去別個城市繼續讀書,在以後的日子,我也沒有再聯絡她。中学的課程是選科制,各人選讀不同的科目,所以,每堂見到都是不同的同学,當年我很少和[外國]同学打交道,也沒有參加課餘活動,放学就立即回家,我在這裏的中学生活很平淡。我的堂伯一家住在與這間学校同一條街,所以,我的堂弟妺都是入讀這間中学,不過,是在我中学畢業,離開這間学校之後。

雖然在中学的時候,只見到幾個中國同学,却是幾年之後,渥京已出現了很多中國人/亞洲人。我沒有升讀大学,却去了亞岡昆大專学院 (Algonquin College) 讀理科。在當年,這間学院仍然算很新,總校舍是在城西的 Woodroffe 大道,那時讀理科的都在另一校舍,這座校舍在城中心的 Lees Ave.

那個年代,中国、香港、台灣或其他亞洲地區來讀第十二、十三班的中学留学生不像現在普遍,但在大專学院和两所大学都有很多外地來的留学生,其中中國同学也不少。所以,在渥太华本地的亞岡昆学院、渥太华大学和加爾頓大学,都有我們的[中国学生同学會]。每逢節日,我們都趁機會開聯歡會,大家慶祝和歡樂一番,聯絡感情。實在,那些留学生都是離開家人來到這边讀書,過年過節,若沒有返回家鄉,獨自在這边,培感寂寞,所以開開聯歡會,也是好的。雖然我不是留学生,我却是[中国学生],所以,我也加入[中国学生同学會]。那幾年的学校生活,天天都會見到有中国同学。

幾年之後,大家都畢業了,那班讀工程科系的留学生,都在畢業之後就各散東西,有人返回家鄉,有人去別處繼續升学或升讀更高学位,也有移居去別處的。總之,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們了。只有少數幾位和我不大相熟的,他們和本地人或有加拿大籍华人結婚,有了居留權之後,仍然留在渥太华,或遷去別處。很多時,我都會在唐人街踫見這些熟面孔。我和幾位中国同学不是留学生,是在這裏定居的,沒有[老家]可回,渥太华就成為我們的家鄉,我們在以後的日子都有保持聯絡。

當年(1972),我來到渥京的時候,沒有中文書店,圖書館也沒有中文書,雖然我帶來十多本中文小說,很快就看完了。各式通訊也未普及,我和爸爸都想看一些中文報刊之類,因為初初移民來到,我們仍然想念着香港的事物。於是,我在香港的表弟,每两個月用平郵寄一卷中文報紙來,雖然是過時的新聞報刊,我們都看遍每一頁,聊勝於無。如此這般,過了一年,爸爸認為太麻煩了,不用表弟再寄報紙來。我讀中学那幾年,差不多沒有接觸過中文書刊,我像其他的同学一樣,愛看袋裝英文小說。

過了幾年之後,我忘記了是那一年,在唐人街近 Bronson 街,出現一间 [京华書店],當時,它只是一間半边舖,老闆就是年青的鄭茂源先生,那時,他應該是剛剛移民來到渥京。半边舖的書店沒有什麼書賣,主要是替人訂閱一些中文報刊,鄭先生一個人做。後來,書店搬過隔鄰,是全間舖位,有書刊、文具賣和錄影帶租賃等等。在過了幾年沒有中文看的日子,我終於可以有中文報刊看。後來,[京华書店]搬了去唐人街另一頭,繼續經營。可惜,這唯一一間的中文書店在幾年前結束了。不過,今時今日,有互聯網,什麼都可以在網上看到。

华社方言,早期的渥京华人大多數是五邑人,講家鄉台山話,我本來在香港是說廣東話的,當我們在一九七二年移民來到渥京的時候,我見到华人長輩們,向他們說廣東話,居然無人聽懂,好在我爸媽是開平人,媽媽更是只說台山話,所以我也懂說台山話。差不多要到一九八零年之後,大批香港移民來了,加上越南在一九七九年解放,有一大批越南华僑來到,各式华社團成立,當時,华社的方言是粵語/廣東話。近千禧年 (2000年)之後,一大批中国移民來到渥京,华社語言轉变為国語/普通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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